小县城的入殓师,他想让每个死者都能体面离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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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2020-09-1117:10·我们是有故事的人

-职业故事-

习武告诉我,她为这位死者化妆时,倾尽了全力,是他做的最细致的一次活,将死者打扮的漂漂亮亮的,他想让她生命的最后一次,感受到来自人间的温暖。




1.醉酒者

凌晨两点五十分,习武的电话急匆匆响起。


“什么地方。”


“步行街,快!”电话里,对方声音很急促。


“十五分钟。”


他很快穿好衣服,并将我从床上拖起,央求我陪他去接“客户”。


我打了一夜游戏,困的眼皮打架,加之对死人的恐惧,我拒绝陪同。


他一边找钥匙,一边对我进行道德绑架。


“是不是兄弟,天天到我家蹭吃蹭喝,陪我出去一趟都不行,你小心,以后别有用的着我的时候。”


我细想了下,生、老、病、死是人生必经阶段,习武不就是掌管着“死”这一环节吗?还真得罪不起。我便睡眼惺忪地爬上了他由面包车改装的“灵车”。


半夜,阴森恐怖。上了他的车,便不由的往后座看,那里放置一张停尸床,后轮固定,在淡蓝色灯光背景下,阴冷之气油然而生。我顿时感觉一股寒意在体内游走,肠胃开始痉挛。


习武看出了我的不适,笑说:“是不是怕了,干这一行很辛苦,我也搞不懂为什么,很多突发事故都发生在半夜,就算是正常死亡,很多人也是在半夜去世。刚开始半夜出车我也害怕,总感觉身后凉飕飕的,但时间久了,也就习惯了。”


习武的午夜灵车


我们很快到了“步行街”,两辆小轿车闪着灯停在路边,习武便将车跟在了小轿车后面。周围站着好几个死者的朋友,满身酒气。


死者是一名醉酒者,喝完酒后在大街上晃荡,重心不稳摔倒在路边,后脑磕在花园边上,失血过多而死。血已凝固,看样子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。


死者家属只有其母亲一人,已年过七十,我们在她的哭诉中得知,死者经常醉酒。他的酒鬼朋友们面面相觑,也许怕被讹上,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劝阻。


死者母亲紧紧抱着儿子大哭,时不时把脸贴在儿子脸上,黑红的血弄脏了她的脸和衣服,她疼爱地看着自己死去的儿子,又迷茫地看看周围的人,眼神中满是绝望。我不由鼻子一酸,眼泪也掉落下来。


习武告诉我:“酒后摔死的人,他入殓过好几个了。喝酒喝断片的人,死亡率高达20%,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,也不知道喝个啥劲儿。”


他叫我从车上推下来尸床,在其他人的帮助下,合力将死者抬上尸床。然后便和死者母亲开始谈业务,他先问老人需要什么样的寿衣,需不需要为他的儿子整理妆容之类,因是夏天,准备什么时候发丧,要不要用冰棺之类,一副万恶的资本家的嘴脸。


老人半天才表达清楚意愿,她希望尽快将儿子送回家中,由她自己亲手为儿子入殓,家里有现成的棺材和寿衣。



步行街事发地

将死者送回家中后,我们帮助老人通知了其他亲属,很快就有人过来帮忙。临出门前,老人递给习武一张存折,说是家里没有现钱,让习武自己到银行去取,该是多少就是多少。


习武接了,出门后,又返回来递还给了老人,说:“这趟算我帮忙,大家都街里街坊的。”


回去的路上,习武告诉我,看老人可怜,本来是想免费帮她的,没想到老太太都自己准备了。


我才回过神来,我笑骂他:“你那嘴脸,我以为你在推销你的寿衣呢。”


习武一脸不屑地告诉我,他做公益的次数多了去了,很多孤寡老人、五保户、自杀者,都是他帮忙入殓的,这些人大多收不到报酬,索性他就做行善了,也算是为自己积德。起初我对习武这些话持怀疑态度,在后来几年里,这些事都一一印证了。

2.这不是产业

我们县城里没有火葬场和殡仪馆,更没有专业的入殓师这个行业,习武祖上就是开寿衣店和纸扎铺的,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。因行业接近,许多家里去世了又不懂得入殓的朋友,便找习武帮忙。


习武祖传的寿衣店和纸扎铺

起初,习武是拒绝给人入殓的,和尸体打交道,他也会有恐惧。但有熟人购买他的寿衣,动辄数百,贵的要几千块钱,他获利颇丰。朋友们有求于他,不帮忙觉得不好意思,他是个面情很软的人。


帮朋友的亲人净身、穿寿衣加敛棺,都是免费帮忙,但朋友“事后”大多会封红包感谢他,久而久之,有了行业标准(两瓶酒,两条烟,外加六百块钱红包),有了劳务报酬,便成了一个产业,久而久之,习武便成了县城里的“民间入殓师”。


习武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个应该挣钱的行业,一旦他有生意,就代表有人离开。但人生无常,生老病死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,县城里找他“帮忙”的人越来越多,他的铺面也越开越大,光工人就有十来个。除了做寿衣、做锦旗、卖纸扎,还租赁冰棺、代售棺材及灵车服务。


后来,有些出了车祸的,或者自杀的人,因为面目可怖,他们的亲人希望能在入棺之前“装点装点”,为此,习武还到省城去学了一趟化妆和遗体修复。


现在,他是我们发小里最有钱的主儿。

3.魔在人间

端午节前的一天早上,习武打电话叫我去滨河公园。公园的小树林旁边围着许多人,我挤不进去,便跳着往里看。


我看到一棵树前直直站着一个人,双眼紧闭着。


习武看到我来了,分开一条道把我拉扯进去,他悄悄告诉我说:“家属老早就把我叫来,死者还没有安妥,他们却又吵又闹,看样子还要打起来,看看这些人的嘴脸,你以后写小说的时候可以当素材。”


我仔细观察,死者将自己掉在一棵矮树上,吐出来舌尖。树不高,死者双脚是着地的。习武说,在这样的树上吊死自己不容易,脚稍稍踮一下就落地了,看来老人是真心求死。


后来得知,老人是遭遇了诈骗,被一个外地女人骗走了所有的积蓄,还欠下十几万元的外债。


小树林


知情人说,老人六十五岁,老伴去世了十多年了,孩子们又不常去看他,在城里独居寂寞,不知怎么的就认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。那女人陪着老人生活了将近一年,将老人照顾的非常周到,老人也是得到了慰藉,所以才愿意将自己的钱交给女人保管。这一切,儿女们都是知道的,而且她也得到了老人儿女和亲戚朋友的认可。儿女们也该为父亲的上当受骗负一定的责任。


但逝者已去,子女们却在为如何分配债权而吵得不可开交。吵到最后,二儿子竟扬长而去,扬言自己将不再管老人任何事;女儿说,当哥的不管自己也不管,何况她是嫁出去的女儿,本来就不该管娘家的事,竟也甩手离开。最后剩下长子和三子面面相觑。


围观者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,开始痛斥离去的子女,认为父债子偿,债权和遗产一样,应该都由子女们继承。大家认可这种分配方式,便七嘴八舌向老人的长子和三子建言献策,人群吵作一团。


我看了看死者,老人红红的舌尖露在嘴外,十分吓人,我环顾一周,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吵吵闹闹,根本没有人关注死者还吊在树上。


习武只好打断了他们的吵闹,建议是不是应该先把老人放下来,人死是有灵魂的,这样站着好几个小时,是很痛苦的。


兄弟俩才如梦初醒,在习武的带领下,我们四人合力将老人放了下来,并抬上了尸床。围观的群众都捂着口鼻,远远躲开了。


不知道后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,出殡那天,老人的四个儿女都出现在葬礼上,哭的死去活来,在县城里传为一段佳话。但习武的入殓、纸扎费、车钱、棺材钱等所有费用,四个儿女推三阻四没有结算,不得已,习武想将他们起诉到法院,但因没有留下任何票据或字据,只有自己手写的账本,无法作为证据,加之钱也不多,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。


我第一次感觉,死人安详,活人可怖。

4.得失

31岁时,习武终于谈了一个女朋友,是一位婚礼主持人,两人一个从事殡葬业、一个从事婚庆业,把控了县城里的红白喜事,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

习武偷偷告诉我,女友只知道他在开寿衣店,并不知道他做入殓师。这一行毕竟经常与死人打交道,他担心女友会介意。


怕什么来什么,一次,习武为一名坠楼的老人敛收遗体,死者是女友的亲戚,习武事先不知道她也在现场。


当他将支离破碎的尸体和头颅进行简单的现场修复,并在众人的帮助下将遗体送上灵车的时候,他才发现女友的存在,但解释已经没有意义,他从女友眼神中,看到了近乎恐惧的疏远。


女友后来发短信跟他分手,说是很难想象,每天触碰她的手,竟然与尸体和碎肉为伴,每想到此,她就感觉不寒而栗,她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习武身上的尸体味儿,让她实在无法接受。


后来,习武与一名医生结了婚,他爱人在手术室工作,也是每天与鲜血、碎肉为伴,两人谁也不嫌弃谁。

5.非官方服务

县城里只有习武一人为人入殓,无论严寒或酷暑,星夜或凌晨,他24小时电话开机、灵车随叫随到,日渐成为县城里的人民群众所需要的非官方服务机构。


一年冬天,乡下一位老人打来电话,向习武求助,说自己感觉要死了,希望习武能来替他穿一下寿衣。


当时天降大雨,我陪着习武开车朝山里奔去,山路非常难走,车速又太快,颠簸使我几度呕吐,当我们到达老人家的时候,老人已奄奄一息。


老人独居,子孙都在外地务工,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,时间紧迫,顾不得一切,我和习武抬起老人便朝县医院赶去。习武负责配合医生送老人抢救,我负责办手续并通知家属。一直抢救到次日凌晨,老人才得以脱险。当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说老人已脱离危险的时候,我和习武都长出口气。


这件事让习武赢得了好评,后来,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下,有的人生了急病,竟第一个为习武打电话,说是习武的服务车,来的比救护车还快,收费比救护车更低。遇到拿不出钱的贫困户,习武还能免费服务。


当然,用灵车送活人,毕竟是少数。更多时候,习武的午夜灵车,都是送往生者最后一程。

6.温柔相待

一天夜里,与习武关系熟络的一名警察打电话叫他到3XX国道去协助警方处理尸体。习武叫我陪他一起去。


我跟着习武处理过很多交通事故的尸体,但这一次,确实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

习武说,他最排斥的就是处理交通事故的尸体,不光是因为处理尸体难度大,更多是因为很多事故都发生的太草率,完全是可以避免的。他每次看到那样的场面都愤怒不已。


但这一次,与我们想象的不同。


我们到的时候,货车司机已经被警察控制,他不停地在发抖,不停地说:“她是自己扑过来的,真是自己扑过来的。”


死者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来到了现场。家属正从另一座城市赶来。


我们随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去,死者被浑身是血,头肿的很大,应该是颅内血溢出来所致。


单位领导告诉了警察,在出事之前的一个小时,死者在单位几百人的微信群里,狠狠骂了很多人,她认为世界所有的人都与她有仇。


同事们说,死者平时很难相处,没有什么朋友,快四十岁了没有结婚,也没有处男朋友。她对别人态度很差,总感觉别人在针对她,为此,几乎和单位所有同事都发生过冲突。


临死前,她接连发了十几条朋友圈,都是感叹人心不古、世道炎凉,怒骂世界对自己的不公。有三条朋友圈内容,表达了他自己想死的欲望。


我和习武协助警察,收集了散落在附近的遗物,并将其运送到医院的太平间里。


在她随身携带的包里,警察发现了遗书,大概是说自己从小就受到家庭的不公平待遇,所有人都对她冷若冰霜,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世界对她的爱。所以她选择去死,希望下辈子能重启人生。


几乎可以确定是自杀。很快,她的母亲和哥哥赶来了,匆匆看了一眼死者。哥哥很冷漠,躲闪着不敢近前,母亲倒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阵,然后问在场的警察,是谁撞的人?得知是我们当地最大的建筑公司的大卡车时,他们立刻狮子大张口,讨要二百万元的赔偿,理由是女儿有正经工作。


听医院的人说,事后的好几天,那对母子再没有出现在医院,而是天天跑警察局、跑建筑公司,还跑信访部门去上访,闹的满城风雨。最后建筑公司不得不赔偿一百六十多万元了事。


事情处理完之后,家属又跑到死者单位闹了一通,认为他们女儿是在单位下班后出的事,女儿的死,单位也有连带责任,后事必须由单位负责处理。单位不得已,也是出于人文关怀,派了工作组处理死者后事。


习武感叹,看来死者也是个可怜人,可怜就可怜在,生在这样的家庭里,一辈子没有感受过温暖,所以她才会变得暴戾,越暴戾,朋友越少,越难感受到温暖,这是个恶性循环,自杀几乎是她必然的结果。


习武告诉我,她为这位死者化妆时,倾尽了全力,是他做的最细致的一次活,将死者打扮的漂漂亮亮的,他想让她生命的最后一次,感受到来自人间的温暖。

7.遗憾人生

习武一直想把我培养成他的合作伙伴,他认为我有悟性,如果跟着他做兼职,便可多挣一份工资,而且这份“外快”大多时候比工资要高出许多。


我在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动了心,便开始学习给死人入殓和化妆。


习武第一次带我实习,是为一位年轻的女大学生入殓。


在我们县城,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平房,冬天没有暖气,都靠煤炉取暖。听邻居说,死者是放寒假在家,想在家里的浴室里洗澡,母亲怕她冷,便用炭盆盛了烧红的炭火,放进了浴室取暖。


事发地

我为这位母亲的无知感到愤怒,烧化的煤炭虽然看似没有烟,但会释放大量的一氧化碳,在封闭的浴室里,气流不通,一氧化碳又是无色无味,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,这就是很多人采用烧炭自杀的方式。


在我们县城里,每年因用煤炉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的人非常多,致死者也不在少数。我们为这位女大学生的死亡感到深深地遗憾。


死者没有父亲,母亲已经几次哭晕过去,无法提供任何辅助。亲戚朋友也没有人敢移动遗体,便找习武帮忙。我为习武打下手。


我们到的时候,遗体还在澡堂里没有搬出来,浴室的水还在哗哗的流着,太阳能热水器里已经没有了热水,流出来的全是冰水,浴室异常阴冷,尸体已变成青色。


亲戚里没有主事人,尸体没有地方安放,习武便安排几个年轻人搬开堂屋的桌子,在那里设了一张尸床。尸床铺设好之后,我们带上手套,用白布裹住尸体,希望来两个人帮我们将尸体搬出浴室,但是没有人敢上前。


我和习武只好合力抬起死者,轻轻放置到尸床上,因为死者刚洗了澡,再没有净身的必要,我们便为她进行简单擦拭,并为死者穿上衣服。


按我们这里的习俗,未婚女性去世,又是非正常死亡,所以不能按传统习俗葬入祖坟,只能送到市里的火葬场进行火葬。所以寿衣也没有必要再穿,她的母亲便找了几件死者平时最爱穿的衣服,我们从里到外为其穿戴整齐,习武手把手教我为遗体进行了化妆,但全程我都在发抖。


习武说:“看来,你真不是这块料。”


注:文中人物均为化名。


-END-


作者|郑振,青年作者。

题图|《入殓师》剧照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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