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枫：对欧美来说，能给俄罗斯放血的乌克兰才是好乌克兰

转载:https://www.toutiao.com/article/7338974230233334298/

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晨枫】

乌克兰战争已经两周年了。战争爆发前战云密布，但真的爆发时，世界还是大吃一惊，谁都没有料到俄罗斯真打，而且战场不仅限于顿巴斯。

俄军从狂飙突进到折戟而归，再到咬牙强攻、直钩钓鱼，不可谓不一波三折。乌军表现也可圈可点，不仅在一开始稳住阵脚，哈尔科夫反攻的胜利还大振军心民心。不过国力差距最终在扎波罗热反攻失败中显现出来，巴赫穆特和阿夫杰耶夫卡的失守更是预示了战略失败的前景。

乌克兰战争是二战后欧洲最大规模的武装冲突，在战役战术、武器装备等方面都值得深入研究，但战争最大的影响，还是对世界政治经济走向的长期影响。

泽连斯基，进退两难

乌克兰的历史、文化和民族问题很复杂，现代乌克兰的版图更是几百年争夺和赋予的结果。当前的乌克兰战争成为立国之战，乌克兰的民族意识在战火中形成了，至于泽连斯基一直想把自己塑造成民族英雄，这个恐怕有点难。

泽连斯基是电视剧演员出身，没有从政经验，更无军事指挥经验。战争突如其来，他拒绝撤离基辅，与人民一起战斗，鼓舞了乌克兰的人心，赢得了西方的尊重。但人民的尊敬和西方的盛赞，使泽连斯基错误估计了自己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才能，更是对乌克兰的彻底胜利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，坚持要把俄军彻底打出包括顿巴斯和克里米亚的整个乌克兰，最终把乌克兰的生存斗争变成他个人的政治投机。

电视剧映入现实！现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曾于剧集《人民公仆》担任主演，剧中角色最终当上乌克兰总统（图片来源：豆瓣）

他对西方贪得无厌地索取，以为可以调动整个西方帮他重建乌克兰。西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富庶强盛的乌克兰，能给俄罗斯放血的乌克兰才是好乌克兰。至于在此期间乌克兰要被放多少血，又该如何回血，并不是他们在意的。

泽连斯基还对军方瞎指挥。他的坚定在基辅保卫战中稳定了乌克兰的人心，坚定了西方的信心，但哈尔科夫反攻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，以为乌克兰有胜利的希望。泽连斯基最大的错误是在巴赫穆特犯下的，严令乌军不得撤退，在不必要的方向浪费宝贵兵力，又在阿夫杰耶夫卡重犯了巴赫穆特的错误，再次咬上俄军钓鱼的直钩。

寸土必争是不切实际的政治正确。军事是政治的延伸，但政治企图不能凌驾于军事规律之上。寸土必争、全线死守使得乌军哪里都成为必守，丧失了主动进攻和诱敌深入的机会。俄军只要炮弹洗地、闷锅炖肉，就可一面钉住乌军，一面持续消耗乌军有生力量，以此消耗乌克兰的人心和西方的信心，最终诱发乌克兰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和人道崩溃。

泽连斯基眼下的问题是将帅不合，总司令扎卢日内对哈尔科夫反攻胜利有清醒的认识，勉强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发动扎波罗热反攻遇到预期中的失败。扎卢日内对战争前景的悲观预测，在泽连斯基看来是不可忍受的政治错误，何况扎卢日内的政治声望日盛，这也是泽连斯基不能忍受的。

最终，泽连斯基挤走了扎卢日内，但乌克兰对西方而言日渐成为负资产，依靠自身则连维持战争僵局都困难。

乌克兰人也对战争疲惫了，根据民调，在2022年5月，1/5的乌克兰人有家人或者朋友中在战争中丧生。2023年11月，一半人都回答说家里或者朋友里有人丧生，中青年中比例更高。

在西方援助降温、乌克兰军心低落、人力资源枯竭的现在，泽连斯基离彻底胜利越来越遥远，但就地停火意味着乌东四州割据的永久化，这又不能接受。乌克兰的战争还将在流血和僵持中继续下去，直到失血过多，或者奇迹出现。

战争后遗症

乌克兰的工业集中在顿巴斯、哈尔科夫和第聂伯河下游两岸，眼下要么在俄军手里，要么被战火摧毁。

对此，乌克兰人未必有多心痛。这些苏联遗迹在技术上早已落后，乌克兰人期望西方帮助重建工业，被战火毁了还省却了拆迁。但且不说重建资金从哪里来，西方自己也“去工业化”了，帮助乌克兰重建也算不上是当务之急。

乌总统泽连斯基在第60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抱怨西方军援不足（图片来源：ICphoto）

反倒是乌克兰，作为欧洲粮仓，双方广泛布雷使得大批农田无法耕作，战争导致的劳动力大量损失对乌克兰农业是更大的打击。同时，战争使得第聂伯河和黑海航运全面停摆，乌克兰的商贸全靠有限的陆路维持，在很长时间里都会是严重的制约。

此外还有战时伤亡导致的男女失调中问题，苏联在卫国战争后很多年都没有从中恢复过来，乌克兰也即将正面这个问题。战争开始后，青壮年男性都当兵去了，其中很多丧生或者伤残于战火。大量受过高等教育、具有高技能的女性借难民渠道永久流失，进一步加重乌克兰未来的人力资源困难。乌克兰人的移民和偷渡在战前就是大问题，现在得到合法外流机会，很多人将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永久性地滞留海外，科技文教将在很长时间里恢复不过来。

挫败和绝望有可能使得乌克兰在政治上更加极端化，在仇恨和不甘中燃烧自己，直到身心皆如死灰，最终对乌克兰的民族性格造成难以预测的影响。

乌克兰的教训是惨重的：为一个大国从另一个大国火中取栗，难免不烧着自己。四两拨千斤是有条件的，而且对抗大国通常不可能一击夺命。一旦千斤醒过神来，千斤就是千斤，四两依然是四两，小国与大国拼血条注定是悲剧下场。背靠大国也不行。背后的大国让小国依靠不是出于爱和道义，而是出于利益。一旦战争偏离背后大国的政治设计，小国就只是断臂止损中的臂，甚至只是盲肠，断不足惜。

俄罗斯也走了几遍过山车。西方的极端制裁给俄罗斯制造了极大的压力，但俄罗斯有核有钢有油有粮，基本盘并不受西方制裁的影响。西方制裁的四两的确在早期拨动了百斤，但俄罗斯的千斤之躯最终稳定下来，并且在逆境中不可思议地取得增长。

普京的政治权威在一段时间里受到严重的挑战，但外界的压力没有压裂俄罗斯，反而巩固了普京的政治权威，也迫使俄罗斯整体向东转。2024年是俄罗斯的大选年，反对派已然不成气候，普京不需要排除法，优选下来也是他。

普京的问题是年事已高而依然缺乏有效的政党组织，但俄罗斯的政治前景或许因乌克兰战争反而有所明朗。

从彼得大帝开始，俄罗斯就在向西方学习中前进，一直背着自卑的包袱，或者以自大掩饰自卑，较少有真正自信的时刻。克里米亚战争是重要时刻，俄罗斯爆锤得到英法支持的奥斯曼，最终保住克里米亚，巴尔干则得而复失。1812年把拿破仑打到落荒而逃，那也是广义的拿破仑战争的一部分，包括奥斯特里茨和滑铁卢，俄罗斯部分在法国被称为“俄罗斯战役”（CampagnedeRussie），并不是独立的战争。卫国战争是第一次真正打败欧洲强国，但这也是在美英盟国一起围殴中实现的。可以说，俄罗斯几乎没有完全自主独立地击败西方强国。

乌克兰战争则不同，欧美的介入程度出乎俄罗斯的意料，但俄罗斯依靠自己的力量，不仅顶住了欧美的政治经济压力，还在战场上挫败了得到欧美手把手支持的乌克兰。这是俄罗斯在历史上第一次独立打败整个欧美及其支持势力，对打破俄罗斯对西方的仰慕心非常重要，

俄罗斯一直渴望融入西方，但相亲相爱只有在平等的双方之间才能实现。西方一直把俄罗斯看作穷亲戚或者莽亲戚，从来不是真亲戚。俄罗斯的国徽是双头鹰，一头看着欧洲，一头看着亚洲。只有找对了位置，才能找到未来，找到真爱。乌克兰战争来之不易的胜利，对俄罗斯的民族心理走向作用巨大。

政治与经济两面包夹下的德国

乌克兰战争对德国也具有深远影响。

冷战结束后，德国的安全态势达到俾斯麦统一德国后的最好状态。但乌克兰战争在两个层面上打醒了德国：

1.妄战必危，引火自焚

2.欧美的军事技术优势靠不住

北约东扩是美国力主的，但德国是从犯。德国对于力量的边界缺乏认识，自以为可以靠无限挤压迫使俄罗斯内爆，为北约赢得更大的缓冲空间，结果反倒迫使俄罗斯反弹，德国的安全态势在冷战后第一次严重恶化。

在接受《星期日世界报》采访时，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布罗伊尔表示，德国必须加强军事准备，为未来五年内与俄罗斯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。他敦促尽快提高威慑力，除了人员和物资准备外，还需要“心态的转变”。

这不仅是德国的问题，还是整个北约的问题。北约秘书长斯托尔腾贝格指出，北约不寻求同俄罗斯正面开战，但必须为俄乌可能长达数十年的对抗做好准备。欧洲必须加快重组，扩大军工基础，以加速援助乌克兰并补充欧洲自己的库存。

斯托尔滕贝格还说到，如果俄罗斯在乌克兰获胜，无法保证俄罗斯的侵略不会进一步扩大。因此，现在支持乌克兰并投资于北约自身能力是最好的防御。斯托尔贝格没有提到的是，美国战略重点正在离开欧洲，欧洲必须担负起自己的防务，特朗普只是加速这一转移。

乌克兰战争爆发后，朔尔茨政府立刻通过1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，用于加强德国国防和军工。朔尔茨宣称将在2020年代确保达到2%的北约标准。而在前几天举办的2024年慕尼黑安全论坛上，德国国防部长皮斯托留斯甚至宣称，德国国防开支有必要增加到3%甚至3.5%。